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熾觴一臉看好戲的表情望著她, 說實話,他自己也沒弄清楚,兩個互藏秘密的人是怎樣心無芥蒂地相處這麽久還這麽好的。

“誰沒有點秘密呢, 我寧願他沈默,也不要他騙我。”

少煊喝了杯酒,不知道在想些什麽。

“我真的很好奇,如果說我對於你而言,是酒友, 是摯交,那他呢?一個身世不明、半路撿回來的小孩, 你憑什麽對他這麽好?管吃管住管武功, 他有什麽危險了,你二話不說就出手,做了多少莽撞事……”

本來熾觴就是個愛嘮叨的,一喝了酒,更容易滔滔不絕。

“我不知道……”

少煊是真的不知道,她摸了摸耳垂, 陷入了漫長的沈思,突然像是沒過腦子一般吐出幾個字。

“他很像一位故人。”

熾觴沒有繼續追問,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,他心中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。

——那位故人是誰, 他自認為這不言而喻。

但少煊這滿含懷念的語氣和熾觴了然的沈默, 在房門後的律玦聽來,卻像是種對少煊過往情事惦念的默契, 他攥緊了拳頭, 一言不發。

“再說了——”t

少煊一腿曲起踩在石凳上,胳膊舉著酒盞, 隨意搭在膝蓋上。

“我自己養大的小孩,清清白白,不比外邊那些鶯鶯燕燕強多了?”

“喲,你這是看上人家的色相了?”

熾觴哈哈一笑,這個話題就此帶過。其實聽她這樣講,熾觴便放心多了。

——只醉皮囊不入心,如此也不易傷情。

*

第二天清晨,律玦出了房門,果然看到兩個醉酒的人。

一個趴在案臺上呼呼大睡,一個倒掛在藤蔓上還合著眼睛,於是也沒著急叫醒他們,轉身就進了廚房。

等少煊和熾觴睡醒時,案臺邊放了一碗醒酒湯和一頓清胃的早飯,不用問也知道這是誰的心意。

但無論少煊怎麽喊他,律玦都沒有出現,甚至連一聲都沒吭,像是在鬧別扭一般。

“這孩子怎麽回事,生的是什麽氣啊——莫非還在怨我前些天對他的試探?”

少煊莫名其妙,但也不慣著他的脾氣,開始吃自己的早飯。

“你家醋壇子翻了吧,好一股酸味兒,”

身旁的熾觴忍不住笑意,扛著少煊詢問的神色卻避而不答,故意聊起了別的話題。

“去封陽鏢局的日子定了嗎?”

少煊聽到正事兒,也就沒再去計較律玦生氣的原因,正色回答。

“差不多就這幾日了,路途遙遠,我不能召太陽神鳥暴露行跡,也不想太勞累美人,富裕出些時間也好。”

熾觴點了點頭,表示同意。

“不過走之前,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完成。”

*

近來律玦一系列的奇怪表現,少煊只當是他年紀越長,便更註意男女界限了。

或許他也在尋找著當下與自己相處的合適尺度,也就沒再多放在心上。

再加之接連幾日,少煊忙著準備行裝,考察最優路線動身封陽,早出晚歸的,基本都沒和律玦打上照面。

律玦也知她不日啟程,想說些好聽的話,卻不知如何開口。

又因為心裏一直有個疙瘩尚未解開,對自己當下的所作所為和情感有所顧慮。

“她閱人無數,比我見多識廣,又聰穎漂亮、武藝高強,自然是不乏追求者,我何以配得上……更何況——”

律玦走近窗邊,拉下一絲縫隙,望著高懸的月亮,不由悲涼。

“她或許已有自己的月光。”

律玦深知自己當下所擁有的安穩而舒適的生活,全都來自於少煊暫時還熱烈的那份對自己的疼惜。

——若是離開她,他便一無所有。

可這不是他想要的,他不想滿足於現在所處的舒適圈中,不想再被少煊當作孩子一般護在身後。

而是成為有能力配得上與她並肩的人,他希望她望向自己的眼光,是含情脈脈且驕傲讚賞的。

所以,他必須先跳脫當下,重新開始。

再者,他也無法因為生活的安逸而忘記曾經所受的屈辱,他心中的仇恨還尚未得到宣洩。

只是這份純粹的感情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,他小心翼翼地呵護著,不讓它被自己陰暗的那面玷汙了去。

欲待了結一切後,還能配得上她。

——他希望自己面對少煊的時候是完整而坦白的。

這是朝夕相處的五年來,他第一次冒出想要離開鶴夢潭的念頭。

*

離少煊出發的日子越是接近,律玦的覺就越睡不安穩。

夢與現實反覆拉扯,他在這虛實之間墜落又騰躍,夜裏無數次清醒與沈睡,總算是在破曉時分淺淺入夢。

而他自覺還沒睡多久,便有人推門而入。

他認定是少煊,便沒太過警惕,慢悠悠地睜了眼,視線裏是銀朱紅裝的背影。

“什麽事?”

律玦扶額起身,眼神就沒離開過她。

“還是把你吵醒了呀。”

少煊徑直向他走來,環著臂一臉驕傲。

“我自己拉的長壽面,等洗漱好就快吃掉。”

她看著律玦一臉迷惑的模樣,補充道:“過些日子是你生辰,我那時在封陽恐不能趕回,提前給你慶賀,沒什麽意見吧?”

他來鶴夢潭之前從未有過生辰的概念,少煊便自作主張幫他挑了個好日子,每年便為他大辦一場去去晦氣,今年也不例外。

只是情況特殊,她只好一切從簡。

“謝謝。”

律玦翻身下床,或許因為今年不能親自陪在他身邊一同慶賀,所以她特地親自下廚為自己做了這碗長壽面。

“你現在長大了,心事越發愛藏著掖著,我也算是你最親近的人了吧,可不要跟姐姐生分。”

少煊坐下陪他吃面,望著他卻不知是什麽讓她有一種恐要失去的慌張。

“這些天我緊趕慢趕將臨行前的準備都做好,總算能騰出今天的時間陪你過生辰,晚上要不要一起去逛燈會?”

“好。”

律玦將最後一點湯也喝進肚裏,才應聲回答道。

少煊看到他將長壽面吃個精光,很是滿意地幫他收了碗筷,便不再多打擾他。

“那晚上見。”

她的手摩挲著碗的邊緣,回憶起剛剛在廚房煮面時的情景。

也不知怎的,她心慌得厲害,總覺得自己離開後會有大事發生。

擔心之餘,她必須盡力將危害降至最低。

於是,她動用殘缺的神力將自己的神願傾註到長壽面之中——保佑律玦,平安順遂。

*

律玦在房間裏思量日後的打算,他不可能賴在這裏一輩子,不可能因為對少煊產生的男女之情而放棄他的抱負。

他沒辦法忘記承受過的屈辱和恨意,他也沒辦法因為這幾年的溫情而拋下所有義無反顧。

更何況即便他有意,少煊也不一定對他有情。

在鶴夢潭多年的修煉和靜養,已讓他豐滿了羽翼。

雖還不能自由控夢,或是與雲繪宗直面對抗,但他獲得少煊贈予的摯寶,又得其親傳,已有踏遍天地尋找神力補缺的本事。

權衡之下,他決定趁少煊離開鶴夢潭之際,就此別過。

想到要離開這裏,他也不免有些消沈。

今晚逛燈會,或許是能夠與少煊共度的最後的快樂時光。

既是要留一個美好的念想,律玦便特地從少煊相送的衣裳中,挑選了一件朱湛衣袍,搭配早晨少煊所穿那件錦緞長裙。

*

他出門時,少煊正與熾觴在庭院切磋。

說是切磋,只是熾觴許久不動手腳怕功夫生了銹,自不量力找少煊幫忙活動活動。

而他正處於下風,尚不知該如何喊停,恰好律玦的出現給了他借口。

“你們倆……不是什麽喜慶日子穿著卻如此鮮艷,不知道的還以為今日你們倆要拜堂成親。”

熾觴的目光在二人之間掃來掃去,眼珠子滴溜溜地轉。

“該說是默契,還是特意而為之?”

“你是昨夜醉的酒還沒醒吧,張口胡說!”

少煊一拳砸在他的肩膀上,毫不手軟。

“今天要慶賀玦兒生辰,怎就不是喜慶日子?穿得紅火一點也挺好的。”

“我過生辰時你不是穿白就是著黑,怎不見你如此上心!”

少煊環著臂咂咂嘴道:“我這是尊重你老家的習俗。”

——你是鬼啊,過生辰說白了不就是冥誕嗎,我穿著花枝招展的那合適嗎?

第一次熾觴有此抱怨時,她便如此回答過,只是現在礙於律玦在場,她不能直白地說出熾觴是鬼君的身份。

“再晚些出發,燈會就要結束了。”

律玦看著兩人鬥嘴,心中不免煩躁,便幹脆利落的打斷他們,上前拉著少煊的手腕就要離開。

少煊被他拉著,絲毫沒察覺不對勁,沖著熾觴做了個鬼臉,就跟上了律玦的步伐。

被拋下的熾觴一臉不服氣,自言自語道:“想追堂堂戰神,可沒那麽容易。”

隨後,他揮了揮手,召來小鬼,吩咐道:“走,我們也去逛燈會!”

二人在林間走了好一會,才遠遠望見如明珠般光華閃爍的燈火,千盞明燈仿若漂浮在天際的皓月繁星,剛一走進,二人便完全陷入了熱鬧紅火的氣氛之中。

律玦一眼便挑中了兩個大糖人,遞於少煊手中,她接過時沖他莞爾一笑。

在他世界裏,周遭的一切嘈雜仿佛在瞬間悉數消失在他的耳畔,寂靜的背景裏是燈火氤氳。

他眸中的女子越發明艷動人,她的笑靨在火樹銀花中無比燦爛,她的眸中映著街邊流光溢彩的花燈。

他卻在明亮的光芒裏看到羞赧的自己,才知自己已然不由自主沈迷其中。

“這家老板的糖人做得好看,甜度也適中,現在真是不多見了,都能同我多年前第一次吃到的相媲美了!”

少煊正開心地捧著糖人,回過頭卻發現律玦在楞神。

“發什麽呆啊小壽星?想什麽呢?t”

“你喜歡便好。”

律玦將自己的糖人放入口中,卻不知怎的盡是苦澀。

“你第一次吃這糖人是和心上人一起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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